此后又过了两周,她再见到王飖就是在老爸的饭店里了。
那几天饭店和楼上宾馆的人总是很吵,她写不下去作业,搬回地下室的小屋里写,偶尔上楼吃饭接水,看到了王飖。
王飖比刚来时活泼了很多,处处跟人聊天,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题都能扯上几句。他穿的已经不是来时的那身衣服了,而是从路边店里买来的,甚至不怎么合身,显得有点邋遢,长头发随便绑到脑后,乱糟糟的,抽烟的手势也换成了那种常见的、手指捏起的方式,这让他看上去不那么像另一个世界的人。
王飖跟她老爸和店里其它几个员工、熟客一起喝酒、抽烟、打牌,赢的很少,输了就掏钱,大家倒是被他搞得很开心。他还十分乐于助人,杂物间里的电灯泡、后厨里处理不干净的鱼都帮一把手,洗菜、做饭、拖地,驾轻就熟,没几天就跟人们混熟了。鞠丽瑶听说过人们自杀的原因,镇上偶尔也有人这样,欠债了、老公偷人了、孩子得病了,总之都是为了不开心的事,可是王飖不像,他看起来很开心,好像总能跟人说起高兴的事,说到兴头上又是拍大腿、又是弯下腰去。男人嘴里的不干不净他全都有,可女人们也喜欢他,他在店里时老爸的生意简直翻了倍,平时不常来的客人都来点几盘小菜吃——小菜是王飖调料拌的,他说秘诀在于加一点点糖,再多加一点醋。鞠丽瑶小心提醒过分量和成本是老爸定过的规矩,他大咧咧一挥手,还差多少?我补上吧。
她老爸看在眼里,跟她说那两个都是有钱人,咱们能大赚一笔,你要对他们客气。她问怎么叫客气,老爸犹豫了下,要是他们给了什么东西,你收着就好。
她好奇地问他们真的是兄弟吗,那为什么有两个不同的姓氏?
老爸没说话,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
她不太明白,但是她跟老爸不熟,老爸让她去送饭,她就送饭,让她送酒,她就送酒,一来二去倒是跟王飖熟了。
其实主要还是王飖爱跟她聊,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唔,那就是在上初中吧,放学要写作业吧,饭店里太吵了,你都在哪写作业呀?地下室?那会不会太暗了?你喜欢念书吗,喜欢看小说、听音乐,还是玩游戏呢?
她有点招架不来这接连提问,可王飖见她做什么都要问上一句,唔,在做手工吗?这种络子是干什么用的……笔套?笔为什么要戴套?哦,好看啊。编的时候不会无聊吗?
她最后被问烦了,比念书有聊。
这次王飖笑了,有道理,我也觉得。他掏出了个银色的MP3,你们这年纪的小孩是不是没见过这玩意,插上耳机,听歌用的。你喜欢听什么歌呀?
她的确没见过那个,只觉得它很漂亮,接过耳机,学着摁了几次按钮,在歌单里找了找,最后选了支外国女人唱的民谣。音乐响起来的一瞬,她愣了一下,她还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歌呢。
王飖似乎有些意外她选了首典雅的歌,看了眼歌名,绿袖子,笑了。
你很有品味嘛,传说这是个国王写的,是个渣男,一辈子结了六次婚——一死一活,两个离婚,两个砍头。
她来了兴趣,那这个被他写歌的女人呢?
王飖想了想,后来……她好像成了他的王后,他还砍了她的头,不过在这首歌里,你听,这里他写你cast
me
off,就是你甩了我,所以如果传言是真的,那她是拒绝了他的。
为什么她拒绝了他,却又成了他的王后呢?
王飖看上去有些苦恼,我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
她有点失望。
王飖见状拎起吉他,不过这里面还有个更适合小姑娘听的版本,要可爱一些,你找找,我还会弹呢。他掏出拨片,想了想,不过那是个姑娘唱的,调子有点高,我得降调,你将就将就吧。
她点点头,听王飖有一搭没一搭地弹着。
你送的鸢尾花早已经枯了你教的那首歌我学会弹了。
他时不时还要停下来,想想歌词,再接着弹。
独奏的绿袖子是我一支钥匙锁着想你的住址我会记得曾经有你爱我一次。
她问王飖这歌是讲早恋的吗,把王飖笑了半天,歌写出来是给人听的,你听到了什么就是什么,就比如你的父母、你的老师、你的朋友,他们都可能是曾经给你一把钥匙,又爱了你一次的人。
只爱了一次?她皱起眉,也太少了。
王飖哈哈大笑,放下吉他,把MP3给她,一次已经很多了。
十叁岁时鞠丽瑶还不懂很多事,譬如为什么同样是说话,别人说时她只觉得像片纸一样薄,而王飖说时却像本书一样厚。她只觉得王飖说话很好听,可能是因为他身边永远有些好看的玩意,从后山摘来插进矿泉水瓶的花、摆了一桌的水果、各种包装的零食和糖、永远开着的电视。她还不知道这叫情调,而让王飖的话变得好琢磨的原因不是话的内容,而是里面的情调。
王飖好像总有很多情调,所以后来鞠丽瑶一点也不惊讶他去演了电影,他是天生擅长这个的。他是她见过的,最擅长这个的人。
对,“情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