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拥挤,一丝风都透不过来。无风吹过,堂下仿若凝固。
嘈杂的声音尽数褪去,林玉不知何时已低下了头,拳头不自主地攥紧,眼前只剩下崔焕锐利的眼神,似一盆冷水浇过,要击溃她所有的信心。
绯色官服鲜艳耀眼,如无形施压。可林玉的脊梁,不曾弯下一分。诸多念头闪过,最后皆化为一口从胸腔上来的气。
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走了。
年轻的寺正深吸一口气,重新抬头,微笑着说:“大人有所不知,这案子前前后后已花了十几日时间。被害人沙棠幼时被拐至柳姿楼,死前才被亲人寻到。正因此事如此痛心疾首,下官以为,崔公子是否有罪该在大理寺调查后再行定论。”
清朗的声音似汩汩泉水,带来山间清风。
堂下重新活络起来。围观群众七嘴八舌,有人认为崔御史说的就是事实,有人却认为林玉说的也在理,还需再调查一番。
不管如何,出现了反对崔焕之声。他面色铁青,想制止林玉,但法不责众,这么多百姓都在议论,他能堵住一人之口,可悠悠众口却无法喝止住。
崔正清见父亲脸色不佳,刚压下去的害怕又冲上心头。面对众人指责,他躲在崔焕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般,伸出手指虚虚抓住父亲的袍角。
林玉看他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若是把他关进大理寺,想必拷问不了多久便能水落石出。
“若是要审,也得等我儿回去换身衣服吧?”崔焕的声音突然响起。
崔正清虽站起身,但衣袍处不可避免地沾上尘土,整个人也灰头土脸,再不复先前翩翩公子样貌。
“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崔焕语气不容拒绝,“林寺正,莫非这个功夫都等不住?那我可要怀疑你是不是别有用心了!”
可笑,人命都摆到眼前了,还换劳什子衣服!怕是要趁这个时间伪造证据吧,眼下人倒是多,可若让他回去,之后也不知道人还带不带得回来。
青赤相对,似树与火,稍不注意便要被烧个精光。
她只是一个六品寺正,入仕不久,根基尚且不稳。堂堂左都御史都这般说了,她再不肯,未免显得不依不饶。林玉低头神色不明,不知在想什么。
僵持之中,公堂后方屏风绕出一人。严行身穿常服,步子略有点急促,脸上挂着一贯的笑容。他走到两人之间,身体微微挡在林玉面前,颇有保护意味。
朝崔焕一揖后,他转过身对林玉道:“崔御史既说回去换个衣服,那便是了,查案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小林,谨慎稳妥是好事,但行事也不可太过古板。”语气虽严厉,但未有责怪意味。
严行是真的喜欢这孩子,聪明勤快,上任后案子也办得漂亮。他看着林玉倔强的眼神,心中叹了口气,就是脑筋有些固执。
林玉不知严行心中所想,她心中正盘算:虽然她没和崔家人正面打过交道,但是以他连杀杨大、金二梅,甚至连山岁都没放过的行径来看,手段谨慎不足,凶残有余。这样的人,哪怕只是放回去一小会,没准都会打草惊蛇,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可以在办案时灵活变通,可现在,她绝不能“低头”。
方才她本还在迟疑,可眼下严行真的来了,她不再犹豫。
林玉叫住要走的崔家人,眼眸明亮,朗声开口:“趁崔御史和严大人都在,下官还有一事要禀明。”
“柳姿楼内,远远不止沙棠一人是被拐后被迫卖身。经查证,还有一百四十名女子幼年即被拐。其中,五十二名已死去,十三人不知所踪,剩下七十五人,仍在柳姿楼内。”
此话掷地有声,砸向人群中随即引起轩然大波。
众人平日里把柳姿楼当作一个娱乐消遣之地,有人趋之若鹜,有人不屑一顾。可不管喜爱或是鄙夷,都没想到过,这荒诞美好的安乐所,竟建立在这么多人的痛苦之上!
那些女子,何其无辜。
人群愤懑,一人的右眼皮却狠狠跳了一下。
严行面目顿时严峻,也没管林玉为何现在才禀出,接过名单,越看,心越沉一分。
“沙棠,珞州人,纪昌三十年被拐。”
“丹粟,平南县人,纪昌二十五年被拐。”